To factory workers
因为失业，我进某康，做了一周厂狗。体验了通宵打螺丝，在此记下这段经历。
面试
某康面试是这样的。
- 导航至某康招募与培训中心，在门口咨询、了解。先用身份证检测是否进本厂黑名单。
- 进一楼录入信息。学历高于职中都填为中专。询问老家与公司的距离。
- 顺着地上的红色导向标线上三楼，门检要求打开抖音检查，我没安抖音，略过。下一关再次要求打开抖音，又略过我因为我没安抖音。刷身份证拿面试表、体检单。
- 进屋做题，简单数学、语文、文学、常识题，共 10 题。再做 36 道心理测验题，筛查心灵脆弱抗压能力较弱者。
- 缴体检费 50 元，随首月工资返还。量血压，抽血检查传染病。
- 检查视力、纹身、妊娠、手术刀创、手脚协调能力。
- 拍 X 光筛查体内钢板。
- 领取厂牌。
- 骑车 2.1 公里办理宿舍入住、领钥匙。钥匙押金 20 元，保留押金单退宿时返还。
成功入职。
宿舍
宿舍是 8 人间。四张上下铁床，一个铁皮柜八个格子作置物柜，一人一格自行上锁。天花板装着两台摇头风扇。有大概三米长的洗手池，刷牙洗脸也在这里，没有热水。洗手池上方台子上摆了二三十瓶洗发露和沐浴露，应该不少人跑路时把洗发露、沐浴露、牙刷、口杯、牙膏都弃在这里了。有两个蹲坑卫生间，其中一个有燃气热水器用于洗澡，没有花洒，喷头用着也还好。有四五只大桶，跑路那种。毛巾架上有十来条毛巾，很挤。
平均每张床下放着三双鞋子，一双塞着臭袜子。每张床下都有塑料袋。置物柜顶上摆了四五件塑料大型收纳箱。一张床上遗落了一瓶硫磺皂液，一把剃须刀，半袋洗衣粉，一只运动鞋。旁边地上立着一把白风扇，压着一床蜷缩的凉席，挤住一个枕头。
廉价白木桌上有外卖汤汁印渍。桌腔有几双一次性筷子。桌上有一盒牙签，一把雨伞，一个没撕标签的方口圆角玻璃杯，还有一条床单，一条遮光帘。我只见到一个凳子。
墙上贴着报修须知。原生床位号用蓝漆喷的，被用黑色、红色记号笔窜改过至少两次。要求按床位睡，没人按床位睡，老鸟睡好位置，菜鸟住风口，别人一上厕所，风口就能闻着。
小阳台挂满了衣裤，全是黑灰无磁无铁衣裤，否则过不了工厂安检门。都比较柔软。阳台好像没有排水设计，有人洗过棉衣，滴水直接积在阳台，打湿掉在地上的传单和污渍，宿舍禁止吸烟，但能闻到烟味。铁架上挂了十来把衣架，挂着些内裤、袜子。
屋内没有垃圾桶，各处理各的。有人用泡面箱放阳台当私人垃圾桶，屋内不时有箱内传来的泡面残渣发馊的味道。混合外卖味，臭袜子味，尿骚味，洗手间哒哒滴水的潮湿味，让我想起传说中男人就得过这样的生活，培养糙性。百折不挠方为勇。
学校宿舍和工厂宿舍完全是两回事。学校宿舍趋于希望与积极，工厂宿舍趋于绝望与消极。非必要，不开灯，窗帘全拉上，因为总有人下夜班正在睡觉。
彼此之间不说话。
物件和人一样，全在消耗着。
夜班
入住第二天，划分产线部门。
06:59 起床冷水洗漱，走路 1.5 公里找到打印店，打印身份证复印件，后骑车去招募培训中心，听草草略讲薪资待遇。
在“爱某某” app 注册、填基本信息，并签了苹果产品保密协议。在“某康B事业群技术工招募”公众号报名面试并再次填基本信息。
在“亿某某” app 签了《劳动合同书》。上午十点带我们进入厂区，等待分部门。领取了工装上衣、防静电鞋、防尘帽一套。要求不得出厂区，13:30 再集合。
去食堂待了一会儿，11 点吃了午饭，下围棋看小说至 13点。下去听同来的工友吹牛、讲黄段子。14 点左右分到了 C 区 X 課。上夜班。一个月夜班，一个月白班。
以下为上了一个夜班后我的真实反应：
smart: 累 smart: 有生以来干过最累的活 smart: 一晚上搞1700台平板 smart: 20:00干到07:10，再开十分钟会 smart: 中间只休息了两次10分钟。外加一次吃饭50分钟 smart: 干活时没有一秒钟喘息时间 smart: 流水线三十秒就拥堵，谁面前堵了谁挨骂 smart: 上厕所要报备。骡子和驴都没这么累 smart: 我分到的是某康最累的线 smart: C11 江湖人称死亡流水线，你可以在网上搜一下，网友会告诉你情况 smart: 直接跑路 smart: 地狱般苦熬，我不想再去了 smart: 上半夜测试平板。每个要6-8分钟。同时看71台！一旦变绿测试通过就要拣出来，又从流水线上拿新的放进测试盒。嫌我手脚慢，把我调去安感光片，两粒米大小的感光片底座，要插到一粒米大小的基座上，再在上方安一粒米大小的感光片，之后放进压力修正器稳压30秒。对眼睛好的中专生，这可能不算什么，而我的眼睛每次安装都是折磨 smart: 以前以为打螺丝简单。这才知道眼镜狗螺丝都打不好。稍轻松的岗位抬头就要看小显示屏，戴眼镜的本科生根本瞅不到字。难怪最高只招中职学历。不戴眼镜视力好的人，干下半夜这个活能干下来 smart: 平板流水线一在你面前堆积，你前后的人外加巡逻的人立马屌你
厂狗
狗的优点是忠诚。
厂狗的优点是听话，安分，眼睛素质好，身体技能强，除了学历略差，身体素质上，厂狗基本比本科狗好。
叫厂狗不过是他们的自嘲而已。不代表他们应当被狗一样对待。
下半夜坐着打螺丝安零件的活，其实眼睛健康的人基本能干。怕的是流水线加速。
客观评价，某康还不错，它按合同办事。它让许多人的温饱有个着落。它的厂区很标准化，每样生活设施都设置得极为规范高效，流水线上某颗螺丝可能都由专人负责，每道工序都有专门定制的加工制作器械，极具巧思。宿舍附近的饭品类挺多的，厂区食堂也很不错。
底薪 2100 元，加班工资另算。一个月夜班，一个月白班。
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懂这意味着什么。
工价
没经历过的人，会在网上刷到这样的招聘广告：月入七至八千，长白班，不穿无尘服，工价 25 元每小时，返费 2000，XX 厂大量要人。
实际上，现实中招工分为两类。
一类为工厂自己招的，名为正式工，缴纳五险一金，享有一定的津贴和福利，底薪 2100 元左右，加班另算，签《劳动合同书》，存在劳动关系。
一类为中介帮忙招的，名为派遣工，不交五险一金，享有较少的津贴和福利，时薪为 20 元左右，加班不论，签《派遣工合同》，存在劳务关系。基本上就算《劳务合同书》。
这是两条线，确保了流水线的正常运行。
那些中介，其中一些有良心，多数中介所随时人去楼空，介绍一批人换一个办公场所。
关于时薪，只要你真的能办到流水线上重重严苛条件催命的活，干活的钱中介不会克扣太多，这是大家能容忍的底线。这是对视力、体力、忍耐力的极大考验，能做满工期（一般 90 个工作日）不跑路的人，都是优秀的狠人。
关于返费，多数中介能拖就拖，能推就推，欺软怕硬。网上搜搜你会知道要返费突突中介的新闻，可真不少。
一想起那些提桶跑路的人在工厂宿舍周围买的高价、单薄、劣质的被子，在这个深夜我就觉得有点冷。而此时，流水线亦未眠。